石延陵(1912–1974),别署雪庵,原籍福建晋江。1912年出生于福建厦门坂美村。自幼酷爱美术,师承舅父,自学成才。抗战期间,以鬻画糊口。解放后,先后任职于厦门自来水公司、电机厂、电池厂。1933年参加厦门书画研究会。1956年调入厦门鹭潮美术学校(现福州大学工艺美术学院),从事国画教学,后任陶瓷美术科主任。1971年退休,1974年病逝,享年62岁。

      擅画花鸟、山水、人物,作品多次参加全国美展,1959年参加首都人民大会堂福建厅的美术设计。

      生前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福建省分会会员,厦门市第三、四、五届人大代表。



石延陵的中国花鸟画艺术

      我获知石延陵先生的画名,距今已经四十余年了。当时还是一名中学生,由于喜欢画画,每有展览,必用心去看,并记下画家的名字。因此,对于福建的画家,他们都画些什么,有什么样的风格,并不陌生。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可以说是福建花鸟画创作的鼎盛时期,福州的陈子奋、宋省予,以及在西安任教的闽籍名家郑乃珧,均已名声显赫,尤其是陈子奋的工笔白描,成就极高,工笔重彩也颇有见树,六十年代名重全国画坛。这一时期的闽南花鸟画,也出现了许多颇有影响的画家,当时任教于厦门工艺美院(即鹭潮工艺美院、福建工艺美专、美校)的顾一尘、石延陵两位先生,在闽南一带和在东南亚地区均有较大的影响。虽然他们都崇尚海派遗风,但画路各异。顾先生走的是灵秀抒情的路子,而石先生则兼收岭南画派以及本省华喦诸人的手法,画路较宽,兼工带写,以形写神,力求通过对形的刻划来达至神的完备。他的而细致而不纤弱,写形而不毁笔意。并形成他自己工写结合、形神俱备、雅俗共赏的艺术风格,在闽南画界独树一帜。

      纵观石延陵先生的花鸟画作品,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其作品中十分鲜明的闽南地域特色,透过画面,处处明显地表现出画家所处的地理环境的视觉特征。在毕生的花鸟画创作中.石先生把取之不尽的闽南风情作为自己创作的主要题材并使之成为他的作品的一大特色。在他的笔下,闽南地区常见的凤凰木,三角梅、木瓜、木棉树、龙舌兰、鸡冠花、一品红等亚热带植物以及白鹭、火鸡(学名吐绶鸡)、白绒鸡、鸽子等鸟禽都表现得淋漓尽致,生机盎然。当我们一下子从他的画作中见到这么多自己身边所熟悉的景物,顿时倍感亲切!细细品位之余,你会发现,其实拨动观众心弦的并不是画面中单纯的实物形象符号,而是画家透过这些景物所传递出来的关照自然,热爱闽南这块土地并极力赞美它的殷殷情怀、如果我们仅仅从题材内容来认识石先生的画,似乎不能理解他的全部内涵。因为在中国画家笔下,花和鸟的形态不只在于表现它的客观美,更重要的是画家把花和鸟作为抒发和表达人的意愿的载体。

      花和鸟等自然景物,也就变成了表现人的情感的丰富多彩的语汇,观者则是沿着生机勃勃的画面所提示的方向,去体会作品的内在含义。石延陵先生在画艺上博采众长,他在广泛吸取各家各派艺术技巧的同时,更注重对他们创作思想和创作理念的感悟,不以学什么像什么为满足,更不以东拼西凑为能事,从不闭门造车,而是主动走向自然、立足生活,从自己身边最熟悉最有感受的景物中去寻找激发创作灵感的生动素材,以自己的思考,用自己的语言硬闯出一条能展现自己闽南乡土情怀的创作道路。可以说,他的艺术成就和作品风貌,正是他热爱生活、热爱家乡的生动体现。艺术实践永远离不开生活,齐白石先生就十分鄙视那些平生目不睹真花而以传统自居的人,他说:“匠家作画,专心前人伪本,开口便言宋元,所画非所见,形似未真,何况传神,为我辈以为大惭。”潘天寿先生更提倡学生“到生活中去抓生动的姿态和天真的气势。”长期到生活中反复地、不断地、多角度地深入观察、表现,再观察、再表现,石延陵先生正是这种严谨的创作态度去营造他的艺术世界。在这种创作精神驱使下所产生的作品,必然容易与观赏者产生共鸣,并给人以美的享受,你看:《凤凰树下白鹭闲》描绘的是夏日盛开的凤凰木、高大挺拔的树冠下桉息着双鹭,悠然自得;《木瓜火鸡》画面上高大的木瓜树下展翅开屏的火鸡,生机盎然;《红昙花》《白昙花》把夜深人静时默默开放的昙花,描绘得娇艳妍丽;《野塘清趣》所表现的水塘边冲向水面捕鱼的白翠鸟。生动传神;《鸡冠花子母鸡》图中鸡冠花间带着小鸡觅食的白绒鸡,天伦之乐融融。山边高大壮硕的龙舌兰,挺着长长的花冠,藏于花间捕虫的螳螂,以及那只盯着成热了的枇杷果垂涎欲滴小鸟……一切都那么自然,充满生机和活力,洋溢着明快清新、风和日丽的南国景象。    

      花鸟画艺术,其最佳状态莫过于景与情合一,形与神的兼备。关于此,仁者、智者之见各有所重。时下有人认为传统的花鸟画太写实已经过时,抽象的、表现主义的东西才能体现时代精神,这实际上是个观念的误区,其实,形式和风格仅是创作的手段,评判作品优劣的标准并不是画画的手段或形式,而是它的最终品质。当今是花鸟画创作多元化的时代,种种探索和表现方法异彩纷呈,总的归纳起来主要有三种类型:一是对生命。宇宙、未来等的“终极关怀”为表现对象的现代绘画作品;二是现代审美意识去挖掘发展古典美的作品;三是创造从大自然中某中经过画家选择、取舍并以独特的表现手法加以表达的作品。石先生的创作方式属于第三种,他的素材取自于自然,但又不是自然的翻版。而是作者与自然交融的再创造。闽南的一花一木,鸟禽虫鱼,经过他的取舍和提炼,赋传统的具像表现以新的生命、由某种景象华为一种种境界。因此,石先生的作品,虽采用的是传统的表现方法,但形神并重,富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同样传递着鲜明的时代精神和人文气息。

      善于综合地调动中国画笔墨语言和形式手法,大大地丰富了石延陵先生花鸟画创作的表现力,并且使之为完成作品的意境造势服务。从石先生众多的作品中,我们可以领略到其丰富的人文涵养,也可以窥见他研究任伯年、吴昌硕、华喦以及岭南画派优秀名家的广采博撷,以及得益于他年青时有机会大量临摹名家的作品,吸收各方的营养,掌握了驾驭笔墨变化和拓展表现技巧的能力。由于迫于生计,石先生有一段时间以卖画为生,后来又从事工艺美术装饰教学,因此,石先生将其画风定格在小写意,走一条力求笔墨精到,讲究笔、墨、色有机结合,使彩墨意趣和花鸟形象叠合无间,雅俗共赏的画路。小写意处于笔画和大写意之间,弄不好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画工了不如工笔的细致,率性写去又不如大写意奔放,偏重色彩又容易落入工笔画套路,偏多水墨而又易侵入水墨画写意的境地。因此,这个“度”把握全在笔墨的处理之中。在笔墨的运用上,石先生以稳健的笔法墨韵为骨架,施以艳丽鲜明的色彩,注意笔、墨、色的相互配合,通过构图的疏朗、形象的生动刻划和流畅的笔法传递着小写意画风表现自然生命的韵致。为了避免小写意画法易板、俗的毛病,他始终抓住中国画“民族性”不放,力图通过笔墨对色彩的控制来解决色彩与笔墨之间的矛盾,并且在用笔上注意吸收写意画法中强调笔墨连贯自如和落笔的肯定性,注意一个“写”字,而在用墨方面,他将工笔画的敷色方法大胆地运用在创作中,注意调和工笔画结构和写意画笔触的矛盾,使色彩和结构融于笔墨之中,一笔下去既是笔又是彩,从而使他的作品远看似工笔,近看是写意,不板滞,不流俗。比如,他画白绒鸡、鸽子,除巧妙地利用纸与粉的色差外,笔意独具匠心,用粉如用墨,以写意手法将既蓬松又有序的羽毛点缀得浑然一体,惟妙惟肖;又如《木瓜火鸡》和《瓜叶菊》中的叶子造型,纯用墨画成,工写结合,叶子的向背、扭曲笔笔到位,既将形象结构交代得十分清楚,又使墨韵变化丰富,耐人寻味。石先生善于综合各种用笔方法,并将它们和谐地统一起来,如《向日葵》,主体葵花以工笔双钩画成,叶子则采用没骨法,完美自然;《龙舌兰》的画法更综合了多种表现手法,还吸收了西画的画法,因而浑厚饱满,别具一格。

      花鸟画离不开鸟禽,但有些花鸟画家常刻意回避而只表现花卉,其原因是鸟禽百态,动的东西难于把握,尤其是写意画法,要将他们画得栩栩如生,更不容易。但花鸟画离不开鸟禽,有花无鸟,只能叫花卉画。石先生却善于画鸟禽,在他的作品中,无论是巨幅或小品,都描绘得精彩动人。这主要来自他对鸟禽的深入观察和具有较强的造型能力,以及对为造型服务的笔墨架构的细心研究,大至吐绶鸡、白鹭、鸡、鸽子,小至昆虫、螳螂,无不摄人他的作品之中,并使之与所描绘的特定环境的树木花卉相互映衬和交融,大大地拓宽了花鸟画作品动的空间感觉和作品境界的延伸。善于把多姿多彩处于运动之中的鸟禽的瞬间姿态描写于画面而不失其动感,这在他许多小品画中尤为突出。

      花鸟画在构图上特别讲究“置陈布势”,对势的要求有两个方面,一是所画物象要有勃发的生机,有生长之势;二是画本身要得势,整幅画要有联系,血脉流畅,一气贯注。石延陵先生的花鸟画,虽然采用的仍是传统的是S形、之字形构图,但他十分注重构图的疏密和虚实对比关系以及空间分隔,以布势来增强画面的视觉感受。如《木瓜火鸡》高大的木瓜树斜插画面,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与右下角展翅的吐绶鸡形成一大一小的呼应之势,营造了浓厚的南国氛围;又如《腊梅双雀》,画面以数枝挺拔向上的腊梅和两只相呼应小鸟为前景,疏密错落,衬以后面淡化的老干,画面四周刻意留空虚化,大大地拓展了画面的空间,营造出浓浓的春天气势;《野塘清趣》画面上方的芋梗、左边的芋叶以及右下方的水草形成s形构图,而右边中间斜插而下的白翠鸟和左下方塘中的游鱼既点出画面的主题,又打破S形构图的平衡,产生引人入胜的动势;《柳溪鱼戏》的构图手法富有现代构成韵味,画家大胆地以一排纵贯画面的深墨色柳条为前景,与背景中的夕阳余辉和小塘的水面白色反光形成强烈对比,构图中一开一合,颇具视觉冲力;《盆菊》的构图也独具匠心,既主题鲜明,又使画面别致新颖。此外,《柳月蝉梦》、《蒲葵鸣蝉》等作品,空濛中多有诗意,正如笪重光所言:“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空外余波、袅袅不绝,无画处皆成妙境。”

      有机会详细拜读了石延陵先生的一批画作,对老画家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石先生一生勤奋,作为画家,他对艺术孜孜以求,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承古启今的佳作;作为美术教育家,他诲人不倦,培养了一批批的学生,服务于社会。透过先生的作品,我深刻地解读了他热爱生活、倡导深入生活,关爱自然以及艺术上的不懈追求和探索的高尚情操,石先生的这些崇高精神,永远是我们学习的典范。

      艺术是承前启后的、对已故的有成就的艺术家的作品和生平进行系统的整理和介绍,对于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使年青一代的艺术家有机会借鉴和学习老一辈艺术家的艺术成果大有裨益,可惜因为条件所限,此项工作至今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今天,石延陵先生的遗作,在其子女和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汇集成册,出版了《石雪庵画集》,此举不仅是对石先生艺术风采的展示和传布,也为中国花鸟画艺术宝库的充实,提供了一份翔实有价值的形象资料,值得庆贺。


原载福建美术出版社《石雪庵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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