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甲申,一岁
二月廿二日(农历)卯时我出生在惠安县后曾村(现属张坂镇)。祖父曾春江,清国学,于漳州开染坊,因病早逝。祖母苏哖持家峻严,督监子孙于农、工、商、儒各司其责,享誉乡里。其子有五:秉秀、林、金、秀金、炳昌(幼殁)。其孙有十二人,锦川、聪、祥、津、德……一九五三年逝。外祖父苏友兰。父亲曾秀金,母亲苏晏继承先辈遗业,亦耕亦商,子五女三,为祥、德、河、福、裕,桂、芳、华。
一九四五年,二岁,抗日胜利。
父辈于厦门港大学路购置三间店面及配料馆平房。
一九四七年丁亥,四岁
五月端午,父亲带我去外祖父苏友兰先生书馆。当时读的是最初级的《三字经》,大哥已经上《论语》了。外祖父交友甚广,喜客,爱兰之事无人不知。而家中十多盆兰花可算是老人的真实写照,一生的追求。外祖父是我的第一位老师,国学的启蒙者。
外祖书馆厅中看魁星立中,左右古藉蒙尘,东厢房乃祖父卧室算书房。深井两排兰花,下为绣球,西北为名种椒。东花园以菊(紫色)与夜来香常存,间育苦瓜。北为“刺盘林”有义玉(可食)杂树互缠,花木交萌,雨后小溪东绕。
开始由外祖父指导学书法,是颜鲁公的《双鹤铭》。
一九四八年戊子,五岁
父辈作上海、台湾及香港生意,以棉布、糖、橡胶等土产为主,兄弟穿的土黄色服装及赤色胶鞋(型似皮鞋)均成堆合,排队自选尺寸适合领走。防疫服药亦排长队,三伯父负责。
一九五零年庚寅,七岁
二哥养一只小斑鸠(加追),初喂米糊,用小竹片挑养,长大能咕咕作声。三楼枪眼每年都有八哥来做巢,叨来的树枝成堆,常抱来煮饭。看着牠生蛋,等着牠 小稚,待到发粗毛翅尚未教飞时抱来自己养,母八哥在屋顶上啼叫不敢下来争夺。八哥认主人,聪明非常,挨在肩头,立在手上,但是深秋一到,牠会一去不复回。
一九五一年辛卯,八岁
入“怡山小学”念书,校长苏庆云。学校只有两间教室,一年级与三年级,二年级与四年级,老师在黑板上轮换讲课,办公室又是外村教师的宿舍。我因当班长,得经常取粉笔交作业等得以出入。我们同学常利用礼拜为老师捡柴草供三餐烧饭填土灶。我校的图画课由校长教授,必须自备彩色蜡笔及各种颜色的手工纸,又涂又剪成自己的模样。张贴于墙上让众人评点。同学经常撕作业纸求我画图,多半画战争人物。有一次画一头老鼠,大概太活,父母不相信,说肯定不是我画的,把我冤得流眼泪才了了……我还爱唱歌,是学校歌咏队成员。
每年冬季,家里用地瓜粉拌和熟地瓜做的母鸡抱窝、猪窝,狗窝和单个家禽,总是母亲做得又巧又多样,使我从小懂得民间艺术。我的雕塑技巧和爱好肯定是这样造就的。
一九五三年壬辰,十岁
祖母苏哖弃世,享年七十一岁。祖父春江四十余岁弃世,光宣年间办厂于漳州染布街……吾家所存之进口大金属桶,为当年之进口染料缸,遗存物尚有元宝石、大小秤、石锤、算盘、瓷器、文具、书法……家中之自卫武器枪近二十样,刀、望远镜均上缴于我懂事中(目睹)……
大伯父炳秀从鼓浪屿英文书院带到三楼的精装书被焚烧于大门外石埕,有六大米框三担近二立方米,是带枪的民兵来监焚。
一九五四年甲午,十一岁
三哥(祥)每个月都向我搜集存藏的零用钱,利用星期日去涂寨新华书店购书,带回整书包连环画及文图并茂的大开小册。最多一次交款他往县城购书,带给我一只棕色矿石收音机,天津厂出品,从此我在小玻璃管寻找电台广播的新闻和音乐,可以接收到大陆对台广播及宝岛与美国之音节目。
一九五五年乙未,十二岁
于“怡山小学”初小四年毕业。秋,到三里外的“苏坑中心小学”读高小,校长骆振玉,语文黄振家,算术黄坤发老师。三哥(祥)考入“惠南中学”。我们的教室在东边曲角最明亮的一间,好同学有苏昌明、济宏。一进此校,面对大海,东南一望无际,时有海市蜃楼出现,西有玉霞闽王后故居园林,高松拂云,与鼓山相似,石如铜镜,磐磐然,缝里藏虬,形如壁虎。从小我爱鸟,台风过后,有网鸟者自海边来,挑着一担笼中海鸟来村里叫卖,长足,毛色灰白,有麻色点,十分灵动,每只约五分钱,求母亲,终于买下数头放养旧笼中(方型),取家中小干鱼蝦泡水养,不能久活。以后北正村炳南送我一对鸽,总是取黄豆花生饲之,其乐无穷。
一九五六年丙申,十三岁
苏坑岭古石道约长三百米,磨得雪亮的路石当近千块,道依西坡半山崕,东临水沟,有山夹道,春夏大雨水欢跳跃,其状亦似泰山。外祖父乃苏坑一老尊者,村人知道可生先生外孙在此读书,遇一放牛婶问道:你们谁是可生先生外孙?同学指我,乃为我看手相,说是指头尖尖读书命,让我认真别误了少年头。
十三岁以前比较用功的是清代的山水和民国曾振仲的梅花。十三年的故乡生活,种下我美好人生的芽苗。
一九五七年丁酉,十四岁
冬接到二哥聪美术学校招生消息,紧接厦门姨叔辛炳舜寄来招生简章。得到准考证后,由父亲带往泉州市打锡巷原高级中学(五中)考场。上午考素描,记得是下午有个口试项目,问及选考美术的经济能力。晚上住在父亲熟悉的一家旅馆,天未明,可以听到各种叫买声。这是我第一次出家门,父亲四十四岁,很严肃地等待着儿子命运的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