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日傍晚,在泉州第一医院肿瘤科病房里,我又再次见到锦德兄,他躺在病床上,瘦骨如柴,由于插管鼻饲等原因,他的美髯已不复存在。见到我和镛如法师、昌愿法师,他伸出干瘦的手与我们紧紧相握,一再说:“很高兴见到你们”,虽说是病入膏盲,躯体的生命特征正渐渐萎竭,然而他却异常的清醒,思维也清淅敏捷,他说,他已早早知道到了食道癌晚期,在这个世界,已没有太多的时日,对这个社会也没有太多的留恋,自杀是不负责任的懦夫行为,而目前患上癌症,也可以说是如愿已偿。他讲话时时断时续,不一会儿就会被轻微的呕吐所打断,过后,他又喘着气继续说着,他说,张老师去世时,我拍给他的电报是厂里的门卫送到他家给他的,那时,刚好是吃午饭的时候,接到电报时,他不敢告诉妻儿,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泣,当时从德化乘车到泉州是四个小时,从泉州转车到厦门是三个小时,而当天已没有班车,隔天中午的追悼会他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可是到了隔天下午,他又接到电报说追悼会推迟一天,可是仍然还是赶不及到厦门,这件事令他非常的伤心和内疚!他说,他每次来厦门时都会到鼓浪屿鸡山草堂看望师母,“老师虽然不在了,可师母还是我们的师母啊!”
去年底,他到厦门住院治疗 ,还特地去看望师母,也特地到研究会看望我们,他说,看望的目地是与我们作个告别,做人应该有始有终,现在师母的身体还好,而他自己却不行了,以后也没有机会再尽孝道了!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只能一再劝他积极配合医生进行治疗,不要有思想上负担,因为曾路告诉我,前段时间,锦德兄曾一再拒绝治疗,曾路曾特地请德化瓷厂的老领导以及他的很多至交来劝他,他都拒绝治疗。锦德兄说,他一辈子都在反思,他的画就象是在写日记,把每天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都用画笔记录下来,他说自己一辈子都很放浪,也太过放浪了,生活如此,画画也如此,但从没做过违背道德与良心的事,画画是追求并传达画外的境界,虽然很自在,但有时画面上也过于草率,不要怕别人对你的画说三道四,重要的是自己要对艺术有执着的追求,要不断地努力和进取,他嘱咐我要坚持地画下去,不要辜负晓寒老师的厚望,要充分发挥师友、学生的能力,把研究会办得更加出色。
当我把厦门艺术展览馆拟开辟张晓寒专馆的消息告诉他时,他很高兴,并一再嘱咐曾路,届时一定要把他珍藏的晓寒老师的作品借与展馆陈列。他说,他一辈子只走了武夷山脉和戴云山脉,没有去过很多地方,眼界不够宽,是很遗憾的!画山水一定要多投身到大自然中去,只有眼界宽了,路子才会宽。他说,他很羡慕我,走了那么多的地方,对传统与真实山水有了广泛的比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信手笔下都是题材,这是常人所不及的。他对镛如法师说:“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这是很好的缘份,出家人的境界比普通人高,历代画僧很多,都很有成就,你也要学学画,一方面是提高修养,一方面也是方便大众。”锦德兄说,他的生活负担太大,平时也很节俭,好纸好墨都舍不得用,有些好纸总想留待以后画风较为成熟时再用,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他一直嘱咐我,一定要用好墨好纸好颜料,因为好的材料才有好的墨韵,其微妙的变化是不可用言语表达的,还要多看书,什么样的书都可以读,不要有局限,什么样的画都要看,都要读。无论是中国画还是西洋画,或者是其他的。当我询问其对《松风特刊·曾锦德专集》打样稿的意见时,他说:“已经看了,也同意挑选出来的作品,明白了你的用意,此事由你作主就可以了,我相信你,这本集子主要是向老师、同学和朋友作个汇报的,我没有把画画放弃掉,总之是尽力去做了,至于别人对画的评价好坏,我也无所谓了,总之,我是张晓寒的学生,作品好坏我还是张晓寒的学生”。我们谈了很多,手始终是紧紧相握着的。曾路说,这是他爸住院后谈得最多最开心的一次。锦德兄最后说:“你们也来了很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吧,能来见面是缘份,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要多保重”并嘱咐曾路送我们出病房,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与他道别,心里真不是滋味,不知此次的见面是否会成为诀别!虽然锦德兄并不畏惧死神的到来!
走出医院,夜雨正淅沥地下着,寒意袭人,使得初春的古城竟然没有一丝的春意,显得无比的寂寥与失落。
二○○六年三月二十七日夜记于厦门辛缘书屋